千年科舉，興于隋唐，盛于明清。晚明笑話中大批呈現的“科舉梗”，即以此為時期佈景睜開。這些文字借由碎片化的文本形狀，刻畫了一幅以明代科舉測試、教導為中間的社會生涯長卷。此中尤以科舉名物、教材、體裁“造梗”者，最能表現此類笑話的天生語境與觀賞樊籬。

晚明笑話中，以科舉名物為謔的篇目不少。這類篇章因與科舉舞蹈教室時期中國唸書人小樹屋的日常生涯與精力世界慎密相通，風格又多以俚俗淺易為尋求，是以在時光與空間維度上都具有較強的性命力。較為經典的如：“一仆隨主人應試，巾箱偶墜，呼曰：‘頭巾落地矣。’主人曰：‘落地非美談，宜呼為落第[地]。’仆頷之。既拴好，因復曰：‘今后再不及地了。’”（《笑府·頭巾》）此篇后易題《落第》，支出《廣笑府》，又見于清人《笑林廣記》，文字雖略有收支，但“笑點”卻一脈相承。頭巾，是明代生員以上有功名者才可穿著的服色。與今之“校服”分歧，它不只有助于增添科名成分的典禮感與回屬感，更是朝廷賜與生員階級各類優待或特權的象征。以《笑府》為例，此中《財主帶巾》《喜郎》《頭巾》《破網巾》《短方巾》等篇，皆以“頭巾”為謔，或直嘲或反諷，如：“財主命牧童曬巾，童曬之牛角上。牛臨水照視，驚而走逸。童問人曰：‘見一只戴巾牛否？’此牛自知分量，勝卻主翁多許。”（《財主帶巾》）財主雖在經濟上充裕，仍難免羨慕“頭巾”所象征的科舉功名，是以被回進“言從古所羨慕”（《笑府·古艷部》卷首語）的“古艷部”。更有甚者，竟以孔廟、孔圣“玩梗”：“有以財進泮者，拜見孔廟。孔子下席答之，士曰：‘本日是夫後輩子，理應坐受。’孔子曰：‘你是我阿堵物的門生，不敢受拜。’”（《笑府·謁孔廟》）在對科舉名物之莊重與高尚的消解中，時人對捐納的立場也就不問可知了。這類以科舉名物為謔的笑話雖是雅俗共賞，但考場中人讀來，只怕又是另一番味道：“儒學碑亭新完，一士攜妓往視。見負重，戲謂妓曰：‘汝父在此，何不拜？’妓即下拜，云：‘我的瑜伽場地爺，看你這等蹭蹬，何時能出學門？’”（《笑府·儒學碑》）在莊嚴的儒學圣地，儒生以“烏龜”相戲，娼女以功名“蹭蹬”反嘲，譏人把柄，蛇打七寸，何其精準！如許的段子，傍觀者至少拊掌年夜笑，而局中人讀來，怕是哭笑不得、百味雜陳。

科舉測試主導下的儒家經典研習運動，使以“四書五經”等科舉教材“玩梗”的笑話具有了批量生孩子、傳佈的能夠。唸書人經過科舉測試與官私黌舍教導配合形塑的常識構造尤其是經學素養，組成創作、觀賞這類笑話的常識門檻。明洪武十七年（1384）頒行《科舉成式》，對鄉、會試內在的事務與情勢作了明白限制，斷定了“四書五經”為中間的儒家經典在科舉測試、教導系統中的位置。與之響應，晚明笑話中觸及經史典籍的篇目，年夜多取材于“四書五經”，僅以《笑府》《廣笑府》《古今笑》三集為計，也近六十篇之多。此中以“四書”居多，《論語》尤眾，但以“五經”為謔的也不罕有，如《廣笑府》之《周公詩禮》、《古今笑》之《三光日月星》《五經語》等。內裡天然不乏淺易的打趣，如“師喜午睡，門生曰：‘“宰予午睡”四字若何解？’師曰：‘宰者，殺也；予者，我也；晝者，日中也；寢者，眠一覺也。’又問：‘若何貫穿？’曰：‘便殺我也說不得，到日中定要眠一覺。’”(《笑府·午睡》),又如“一徒問‘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師曰：‘讀作落字便了。’師問京客云：‘都下有何消息？’客曰：‘吾出京時，只見晉文公被戳一槍，衛靈公被紅巾圍住。’師曰：‘不知手下軍士若何？’客笑曰：‘落山的落山，落水的落水。’”（《廣笑府·落山落水》）諸這般類，凡略讀過幾句《論語》者，自難免會意而笑。但是有些篇目則未必，如《古今笑·待湯》說李東陽設席招待進京會試的同親舉子：“酒數行，諸君告起，欲赴他席。公曰：‘且住，有一題商之：“東面而征西夷怨”二句，諸君亦知所以然乎？’眾沉默，公笑曰：‘無他意，只是待湯。’”李氏以“東面而征西夷怨”（《孟子·滕文公下》）出題，世人皆被唬住，沉默苦思于若何論證商湯之征“率土歸心”，孰料他只為引一句“待湯”來留客。這類段子可笑與否，與笑料能否充足、讀者笑點高下基礎無涉，重要取決于讀者的教導佈景與常識構造。

陳腔濫調文與策論，是明清科舉測試的重要體裁。考場中人經年研習科舉體裁的備考經歷，是這類“科舉梗”得以呈現的催化劑，也是掌握其“笑點”的進場券。策論重要包含策、論、表、判、詔、誥等政治性論文和公函。明代科舉鄉、會試第三場皆考時務策，殿試則僅考時務策一道，意在以融經史、時務于一體的文字，不雅士子“經世之學”。較之“代圣人立言”的陳腔濫調文來說，策論與實際的聯繫關係度絕對較高，是以也更易催生一些和藹可掬的段子，如：宋英宗治閏年間“國粹試策”問“體貌年夜臣”，有進士策對以“若文相公、富相公，皆年夜臣之有體者；若馮當世、沈文通，皆年夜臣之有貌者”（《古今笑·射策誤》），讀之令人噴飯，思來尤覺有味。與策論分歧，以陳腔濫調文為謔的“科舉梗”觀賞門檻絕對略高，如：“有某學師長教師者，人饋之肉，乃瘟豬也。師長教師嘲之曰：‘秀才送禮，言之可羞，瘦肉一方，堯舜其猶。’又有以銅銀為贄者，又嘲之曰：‘薄俗送禮，不外五分，啟封視之，堯舜與人。’或作破云：‘時官之責門人也，言必稱堯舜焉。’”（《古今笑·廣文嘲語》）不知“堯舜其猶病諸”（《論語·雍也》）“堯舜與人同”（《孟子·離婁下》）者，實難懂得堯舜圣賢與瘟病之豬、摻瑜伽場地銅之銀有何關系；不熟習陳腔濫調章法者，亦難懂得功德者以“破題”相謔的興趣安在。再如《古今笑·時藝》篇，述陳獻章會試作《老者安之伴侶信之少者懷之》，考官以陳氏破題“物各有其等，圣人等其等”為謔，戲批“若要中進士，還須等一等”，又言“一士作《二女果》題舞蹈場地，文中二股立柱云：‘堯非不欲以之自奉也，舜非不欲以之奉瞽瞍也’”。對《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的熟習，是掌握其“笑點”的常識門檻；而對“陳腔濫調小題”因題生文、“分股立柱”等作法的爛熟于胸，則是懂得篇末“聞者”何故“盡倒”、世人何故“哄笑”的技巧門檻。當然，對馮夢龍這類自謂“童年受經，逢人問道。四方之秘策，盡得疏不雅。廿載之苦心，亦多研悟”（《〈麟經指月〉發凡》），具有豐盛的儒家經典研讀領會與科舉體裁寫作經歷的笑話編輯者來說，這種阻隔是不存在的。但這道有形的樊籬，確切能完成對讀者的挑選：惟有經年研習“四書五經”、陳腔濫調策論之輩，才是它們真正的知音。

科舉人群奇特的感情體驗、常識構造與技巧素養，既組成了晚明笑話中“科舉梗”的基礎天生語境，也筑起了一道有形的觀賞樊籬。不是說局外人就必定讀不懂、笑不出，而是說有些認知、感情與判定，只要困于局中者才更易取得深切的領會。科舉停廢已逾百年，此類笑話的殺傷力雖因“明日黃花”而年夜打扣頭，但其“存史”“補史”的價值尤在。所謂“不話不成人，不笑不成話。不笑不話不世界”（墨憨齋主人《笑府序》），誠如是也。

（作者：江俊偉，系湖北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副傳授）